石头,本来就是用来玩的

发布时间:2018-01-05 16:10:07

作者:吴雨洁

寻找玩家

      某次闲聊,一群石友感叹生意冷清,不知问题出在哪?一人说,恐怕是玩石头的人少了,其他几个纷纷摇头。这个石友也忙着摇头:不,我说的是,“玩”石头的人太少了!
       诺大石圈,没几个人真“玩”石头,都在等升值。上游的供应链如此庞大,而下游的真玩家却寥若星辰。于是一尊尊油蜡鲜亮的石头,只能日复一日苦等,等着某天迎来神秘财主的另眼垂青。可是究竟财主们是什么心态,非要真金白银来垂青你自己都不知道要干嘛用的东西呢。
       请大家记住:石头——本来就是用来玩的。这是“赏石”能够延续千年而存在下来的根。是我们,用过多的利欲拔苗助长,摧残了原本的根基。
 

      这是一组步移景换的赏石布局。在屋内,怪石透过花窗的“取景框”,与草木掩映成画。
       走出室外,可见石笋琅干、筱竹错落、红窗白墙,彼此增色。内窥外眺皆有趣味,虽显系经营得之,却天真可爱、不落痕迹。

一部玩的历史

       石头是用来玩的。赏石的历史,就是一部层出不穷、翻新花样的玩的历史。
       唐朝宰相李德裕的平泉山庄藏石万千,是用来赏玩的,不是用来做库存增值的;牛僧孺与他处处意见相左,但唯有爱石成痴却是出奇一致,“游息之时,与石为伍”,简直要时时刻刻玩着石头才好。白居易号称喜欢“怪且丑”的石头。虽然他的石头没有美色惑人,却是置之琴酒游戏之间的忠诚老友与玩伴。
       宋朝的例子就更多了。宋祁以名书二册换来的一尊中小型石头,结果并未供入厅堂,反倒直接抱去了轩室之南的花丛中,使得“花木精彩倍增”。苏轼玩得雅致,有时将香炉放于石底,观其孔窍玲珑,轻慢生烟;有时汲水埋盆,置于几案,坐生青霞之思。米芾的“海岳庵研山”能换一座名宅,其贵重可以想见,按理来说应当收进匣子里防火防盗吧?可人家平时就是拿来做砚台笔架用的……古书古画中的例子就更多了,如故宫博物院所藏的国家一级文物《听琴图》,一块层云跌宕、玲珑生姿的美石,也不过让宋徽宗半埋入地,用作花供之台。


北宋·赵佶《听琴图》

      “玩”——这件事,不讲究等价交换。只讲究千秋如对、久处不厌。越喜欢,越是要朝夕相见,并尽可能地让它的身影密密地揉入日常生活。这是玩的意义,是我们赏石传统的根基。

 
长物

      而大部分人一来不敢玩如此贵重的东西,二来对着这么一个冷冰冰的形体实在联系不到欢声笑语、载歌载舞这种货真价实的玩乐体验。实际上,玩什么,或许比住什么小区、穿什么衣服、开什么豪车更能作为人群之间的区分,且这种趣味的界线直观而难以逾越。
       明代文震亨写《长物志》,长物二字取自《世说新语》,意思是身外之物,多余的东西。然而文震亨说的也许是反话,潜台词是大众看来是多余的东西,在我而言却攸关重要。他也以此来寻找同调者,判定他心中雅与俗的分野。
       我们要承认:奇石是无实际用途的。可是有用的东西就有能力的限制,每一次用惊喜感都在下降,直到饱了、腻了、倦了。它们能满足你想得到的需求,却无法解锁更高的自由。这一点恰巧是石头的长处。
       石命恒长,人命须臾。以刹那对永恒,既能抚慰孤寂,亦能开阔精神、洞彻真幻。也因为石头无声无味,孤冷不改。这种低哑的抚慰、振奋、缱绻、暗示中又弥漫着一层温柔,益发幽深而动人。人玩石,石赏人。事实上,语言所能翻译的东西是非常有限的。尤其当意思杂了两三层以后,逐一解读起来,就味同嚼蜡。这正像你给身边的人解释一句骂人的方言,逐字拆解到他能理解的程度,多半就一点也不凶悍了。
       石头的玩趣近似如此。以下这段恐怕有点难解:石头的实相,就像你对人竖起的一根手指,有人只看得懂你的指头,有人却能顺着手指的方向,看到天上的月亮。犹如禅宗传法,于莫名其妙的精神空白中摩挲到一丝奇异的晦涩,于晦涩里辗转求索、醍醐灌顶,猛虎一声山月高。
       然而这沉默的玩伴,又为什么不能是瓷器、书画乃至其他器具呢?人为的东西合规矩,天然的东西出离规矩。郑板桥说得好“得美石难,得顽石尤难。”一片顽石,气势汹汹、风神飘举、一片混沌。它带着你挣脱车房税债的重任,做委曲违心之外的衷心叛逃,把那些假面具统统抛诸脑后,迎回那些可能对升职投资毫无用处,却令你十分放松的天真任情。正如北大教授朱良志所说,“中国人爱怪石,是要将‘放逐’的东西重新请回来。”
       能称得上自然的东西何其多!但花草易衰,云鸟无心,藤木速朽。唯有奇石,雷霆不凋,凛霜不迁,能将这么重大的角色拿下来。无用者,大用也!
 

出秩序,建秩序

      “玩好”石头,除了领悟,还有营造布局。石头的美是它的先天因素。让这种先天美发挥到极致,就是赏石家的本事了。
       古人谈石头的营造,讲究“虽由人作,宛自天开”。这一点委实不易做到。你看许多人玩石头,在道具布景上只敢做减法,让画面尽量留白淡远,这是聪明的取巧。
其实难处反在加法:韩信点兵,才敢说多多益善,这是他的大将军手腕。事实上东西越多,越难掌控。境界极高的人才能调停驯服。你看计成写《园冶》,看起来句句都是技法,其实句句都是在说境界——胸有丘壑、天真弥漫的境界。
       要做到境界洒脱,“玩”的心意很重要!
       2016年末,“文物一哥”黄玄龙与华谊兄弟的董事长王中军在上海做了一次联展。这次展览由曾梵志策划,将黄玄龙收藏几十年的22座研山错落堆垒,于长案之上叠山拟水,再现了咫尺万里的宋元研山之情。
 

曾梵志手绘研山草图

      然而我觉得,值得注目的倒是“叠”这个手法。一般人是不舍得拿珍品来叠的!此法虽能使坏石头彼此掩护,却也牺牲了完美个体的价值。尤其这22块石头,是黄玄龙多年所藏,件件都可独当一面。而曾梵志让它们乱峰相倚、蓬勃蜿蜒,就透出了另一股荒莽野意。
       在他的手里,叠石如运墨,点滴有道,无谓对错。
       既然无谓对错,也就无畏对错。唯有如此,才可放开手脚、挥斥方遒,超越美、丑、贵、贱的框架,玩物而不被物所玩。

 
曾经安思远

       然而“玩”的境界,在营造之外,还有另一重天地。
       这个故事来自安思远(Robert·Hatfield·Ellsworth)。作为整个西方艺术界公认的最具眼光和品味的古董商,他在纽约的第五大道的华宅是举世公认的“家居样板”。这座1980年装修的豪宅,在后来的30余年间,持续地让每一个到访的陌生人惊讶!倒不是因为它金碧辉煌,是因为它的里面挤满了稀世之宝,乍一看,就好像主人阔气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样。
       当然如果你细看,就可发现,安思远是按照自己的阅历和秩序在仔细经营,使得连城珍宝都落地成为生活的实用器。
       引用来自《古典工艺家具》的报道:“对安思远来说,每一件珍藏,都是生活中鲜明的存在,在朝夕相对间寄托一份情感慰藉。憨态可掬的西汉时期鎏金铜熊摆件,被放置于公寓中乔治二世时期的红木几案之上,是安思远极为珍惜的一件藏品,常边与客聊着,边不时抚摸它。一件西藏‘大成就者’坐像置于其卧室之中,每日相伴,据说他常与之倾诉,恍如挚友。陪伴安思远走过暮年的藏品,数量与种类之多令人咋舌。艺术品与室内环境巧妙结合,在此完成的展示、鉴赏、交易与收藏,都成为一种雅致的享受”。他日复一日地践行他的理念“如果无意与作品朝夕相对,就千万不要收藏它!”
       我注意到安思远著名的米色沙发旁边的柜上,有一座奇石。它摆在主人最看重的厅堂之侧,外皮有些苍老,通身没有一丝傲慢,像一个看了很多哀乐故事,却矜持缄默的人。在这满室宝光中,没有人会太在意它,也没有人敢轻视它。


 安思远宅一隅

      这块石头不知是哪年收来的?
       安思远是个洒脱的人。去世后,他的藏品采用无底价方式,经佳士得拍卖一空,在当年创了4个世界纪录。
       安思远专场的名字叫做“锦瑟华年”。有时候想想,中文真奇妙:如此瑰丽的名字,读起来却无限惆怅。落叶聚还散,寒鸦栖复惊!而我们一辈子为之激动的收藏、痴迷、眷恋,往长久了看,也不过是一场聚散的游戏。
       况且一块石头或许只能陪我们几年、十几年,就要赴它的下一段因缘。然而正因为如此,我们才无法装聋作哑、掩耳盗铃,把石头架上神龛,而忘却它本来的意义。
让古物活得日常!与人的喜乐祸福相摩挲,浸入其身,沉淀为一种独特气息。这,是更高级别 “玩石”的意义。
       玩是不讲求金钱回报的,而恰巧是这种无目的,给了“玩”一种轻盈感,一种迷人的全力投入和放松。

 本文转自公众号《中华奇石杂志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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