传统赏石的文化内涵和艺术魅力

      人们对石头的崇拜意识，可追溯到远古。从唐、宋时期起，爱石、品石之风开始盛行，白居易在造园和赏石方面有很高的造诣，把顽石视为自己的朋友，牛僧儒因嗜石而觅奇聘怪，收藏奇石多不胜数，“游息之时，与石为伍，甚至达到“视之如贤哲、待之如宾友、重之如宝玉、爱之如儿孙”的地步。宋代米芾、苏轼皆爱石崇石，米芾呼石为“兄”，并袍笏以拜，遂成佳话。历代文人墨客借石抒怀，不仅展示自己了的内心世界，还赋于石头超绝的风骨神韵，为传统赏石打下了牢固的文化基础。
      “石令人古”，“古”在中国古典艺术中有着极高的美学品味，石头作为思想的载体将自然之物与人的情感连接起来，将“苍古”之美演绎的淋漓尽致。 石，追求表现象外之意，其物象简约，意境深远，承载着文人雅士的精神追求，体现着一种生活情致和文化修养。粗犷雄浑的灵璧石，清逸玲珑的太湖石，晶莹剔透的昆石，峻骨傲姿的英石，无不寄托着主人悠远脱俗的情怀。与石相语，令人生发幽远寂旷之遐想，勃动散放冲淡之逸兴，勾起平和温馨之闲情，如此境界，似显文采风流，书卷韵致，息躁汰浊，尘襟顿涤。 
      石头源于自然，是天地精气的凝结，汇日月之精华，融雨露之润泽，吸大地之精气，承泥土之呵护，浓缩山之魂魄，凝聚水之灵性，万千形态，古拙神韵，纵横纹理，不一而足。亿万年的沧桑，造就了石头不朽的内涵和灵气。它所体现的坚贞、温柔、雄强、清秀、拙朴、  灵透、顽丑、俊逸、刚直、含蓄与意韵，可使观赏者神驰八方之外，意远万里之巅，心游万仞，独与天地精神往来。 
      北宋书法家、赏石大家米芾根据多年藏石、赏石的研究和实践，总结出“瘦、皱、漏、透”的审美标准，苏东坡在此基础上，增加了“丑”的赏石理念。瘦、皱、漏、透的形态特征体现出硬朗的文格和风骨，代表了中华文化的人格与素养，有着深厚的文化内涵，是中华民族山水文化的体现，它所展现的不仅仅是它的观赏价值，更多的是一种高尚品德。近千年来，这个传统的赏石理念一直被赏石人所传承和沿用，至今仍然对赏石界尤其是文人赏石有着较大的影响。 
      瘦者：石体清瘦，壁立千仞，挺拔峻峭，卓尔不凡。瘦者，与清相依，与肥俗相对。体现了古代文人所追求的刚直劲健，清峻有力，卓然高洁的铮铮风骨。朴拙简逸的艺术生命，也是从瘦枯空灵中撷取。郑板桥有诗云“谁与荒斋伴寂寥，一枝柱石上云霄。挺然直是陶元亮，五斗何能折我腰。”
皱者：皱喻意内涵丰富。富于变化的皱，层次丰富，气韵生动，使石头充满了韵律和节奏感。繁而不乱的皱，飘逸流畅，表现了高山流水般的东方艺术气韵。皱褶波动，凹凸分明，令人赏心悦目，神思悠悠，给人气象万千的喜悦。传统四大名石中的英石即是皱的代表，英石褶皱明快有力，脉纹变化多端，空透灵邃，疏秀遒劲，竖立、横置、斜倚均可成景，独放、迭布、群列均宜，造景幅度宽广。不同摆置和组合，易于构成峰、峦、岭、峡、崖、壑、岛、矶、嶂、岫、岑、渚等山形地貌，蕴含着艺术意境构思的许多素材。 
      漏者：上下贯通与天地同流。“信周其诚，上通于天。”“信，人道也；诚，天道也。”人秉天地之精气而生，能顺天道，则能“上下与天地同流”。 
      透者：有三种解读，其一，是看透、洞察。“世事洞明皆学问，人情练达即文章”。一个人历经磨难，体验了酸甜苦辣各种滋味后对社会人生就有了一个通透的看法。其二，有豁然贯通的意思。米芾说“一日不读书，便觉思涩”，这个思涩就是思想上没有贯通。喻意不沾不滞，自由无碍。其三，有通达的意义，此通于彼，彼通于此，若有道路可行。 
      漏、透结合为玲珑，玲珑透彻之悟后，即突破了任何形式的束缚，从现象到本质，由刹那到永恒，使精神升华到澄明玄远的境界。 
      在此基础上，苏东坡提出“石文而丑”，一个“丑”字概括石头的万千姿态，拙朴的、怪诞的都在此列。 
      瘦、皱、漏、透、丑是传统赏石形体审美要求的主体部分，还有重要的一部分不容忽视，那就是传统赏石中的“素”。素者，质朴无华、淡雅纯真。素雅、素净的黑白灰主色调和东方水墨艺术不谋而合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。书法，简朴素淡，仅黑白两色，却能飘若浮云，矫若游龙，气象万千。中国水墨画，虽然只有一种颜色，但墨色的深浅、浓淡、疏密、枯润，无不充满表现力。道家与儒家是一同构筑中华民族精神的文化主轴，道家思想几千年来一直影响着国人的文化心理。老子说：“恬淡为上，胜而不美”、“五色令人目盲”，庄子亦说：“五色乱目，使目不明”。在原始纯朴的单色中实现精神的回归，体现出道家精神对单色表现的形式自觉，最终成为民族心理认同的审美表现的形式语言。中国的五色体系是在太极图原始黑白色相的基础上产生的，《淮南子•原道训》：“无色而五色成焉。是故有生于无，实出于虚”。所谓“大美若素”也。“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，此天地之道，圣人之德也。” (《庄子•刻意》) 
      石之黑白灰者，若枯若淡，外枯而中膏，似淡而实美。中国文人赏石受道家思想影响，借石抒发胸中逸气，追求以石色的朴素、石体的神韵而达到舍质而趋灵的艺术境界。 欧阳修在《六一诗话》中说他“以闲远古淡为意”，这里的“意”已不再局限于一种平淡的美学境界，更是文人淡泊超世，宁静致远的精神写照。
      在传统赏石中，用气来体现赏石美感的本源，强调赏石艺术要表现气韵生动，元气流畅的节奏和韵律。气韵是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精神的生命，在赏石中特指石头的精神气质和仪表风度。气者，生命之本，万物能量的本源，气之生物，体现儒家《易传》所标举的健行之美，呈现出阳刚的风貌。太极图中的二鱼回旋，其气浑圆而变化万端，它一直在运动的状态，又保持着平衡，即是古代朴素宇宙观的体现。古人所说“天地至精之气，结而为石”，我们仿佛从这个气中感受到石头上的静气、雅气、灵气，亦能感受到石头上张扬的霸气，蕴含的诡异神秘之气。韵者，美之极也，韵是奇石之魂。 古人心简意澹，能于山林泉壑万事万物中探赜索隐，钩深致远，感悟自然之妙。通过一有限的物象，达到得象忘言，遗貌取神的境界。在古代文人的收藏中，赏石便是这样一种极具文人山水诗意情节之物。一块好的奇石如画一般，转折错镂中，都会唤起观者诗意的画境。 又如凝固的音乐表达出内在的生命精神，体现清寂、通达、放旷之美。
      赏石“四字”理念从宋米芾起始，继而苏轼添加一“丑”，随后又增加一“素”，最后注入“气韵”，如今已基本完善，成为至今为止传统赏石中不可逾越的经典理念。其强大的生命力和艺术感染力，源自中国古代文人以自然为师，以谦卑恭敬的态度面对自然的人生理念。赏石的至境，是人石相融，赏石的过程，即是修行的过程，是人品与石道的统一。赏石，首先是激情的迸发，进而喜悦平静，致远中和，最终达到修心养德的目的。爱石之人应以古人为师，贵德尚朴，重现自然趣味与优雅的文人情结，让生活艺术化，让艺术生活化。
参考书目：
《石不能言最可人》 作者：稼墙
《特点鲜明的英石文化》 作者：赖展将
《读玄释中》 作者：问永宁
《儒家和道家的色彩观》 作者：黄国松
《浅谈奇石的气韵》 作者：李念